艺人艺事 | 陈树人,桂林游记
2016-12-14 15:24:09 来源:美术报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有几个画旅桂林的画家特别引起我的注意:一是齐白石,二是陈树人,三是黄宾虹,四是王济远。齐白石的好几张写独秀峰、桂林山及几张写生于漓江上的墨线稿,现已收入《北京画院藏齐白石作品集》。黄宾虹旅桂画迹,随着其全集的出版,现在也不难见到。王济远的水墨桂林在当时就发表于《美术生活》杂志上,当然也随着王济远的被遗忘,这几张游桂林的水墨写生画也消失了半个多世纪。
与这种被历史烟尘遮蔽的命运相似、却又稍好一点的是陈树人。一来陈树人以岭南画派三杰的地位,其人其画因此彰显,传世今天,故包括这批桂林写生在内的大批陈树人的画得到妥善保藏和印刷出版;二是陈树人这趟桂林写生在1932年出了印装考究的画册《桂林山水写生集》。这样,无论当时,还是后来,这本画集都给人们以完整的欣赏和查阅,我也是在图书馆查到这本书后才知道陈树人有过在桂林行脚画旅的经历,而且画得那么一批好看、干净、另类的桂林山水。
江上朝曦
陈树人一生为官,很早就与孙中山奔走革命,曾四任广东省政务厅厅长,两度代理广东省省长,还担任过国民政府秘书长、海外部长和侨务委员会委员长等多个要职。如此老资格的政治历练,却从不离文人本色,一生傲然独立,习性儒雅,终身相伴诗画,尤其在自己悲愤于仕途之时,更是借山水之游来排遣因政治而带来的倦意。游历桂林即是他在1927年广州清党,他第一次辞去广东省民政厅长,远避香港、日本回来后,一路游江南诸处名胜山水而至漓江的。这一路画旅,至1923年结束,相继游历了南京、苏州、杭州、庐山、太原、桂林,每一处都有不少的写生,且陆续出版了陈树人画集一、二、三、四辑,但独有第四辑以《桂林山水写生集》为专册书名交给了上海和平社于1932年出版。为此还专门约请了与他私交甚好的汪精卫题写书名(当时汪还没变节附逆)、蔡元培先生写了序言。
讲到这层关系,就得多讲几句他们的关系和结局。一是抗战开始后,陈树人远在南洋募款抗战,其家眷却避走香港,汪精卫附逆后曾派人赴港胁迫陈太劝陈树人出走国外,陈树人得讯后即速令家眷迁居西南重庆,从此与汪决绝,有“国中恶吏与奸徒,残民卖国询可诛”的诗句以对。不久他也速归重庆,由此靠3间陋室苦撑8年,大节上始终清醒洁净。二是抗战后蔡元培也避居香港,终在危局中苦度,先于陈树人6年于1942年病逝。
陈树人是1931年初游的桂林,时值春寒,还夹杂着雨雪。大凡体验过春寒桂林的人,都知道这个时节潮寒地冻,令人难耐,概不宜出游和作画的。但从陈树人的画看,不论冬日朝阳,还是江山寒雪,均一概充满画游的兴致。画中的每一根线条还是如往常那样匀速逸气,设色还是像从前那般清雅讲究,心态也如平常那样从容祥和。
桂林叠彩山
兴致高,自然是有诗有画。在陈树人自北向西南游历的过程中,以在桂林及周边乡镇写诗记兴的最多,从中看得出他对桂林的喜爱。一日,他雇民船夜泊阳朔,身为官人,自有卫兵护侍,他却触景生情,感言道:“何劳兵卫森严守,自有尖峰万剑排”;再一日他在平乐江看朝日,得诗四句:“碧玉江流翠黛林,朝曦笼处万峰金;人间得此佳山水,纵有桃源也不寻”。他见江上渔人,心向往之,亦有诗云:“身世无如屠钓宽,苍生误尽是儒冠;得鱼换酒溪头醉,胜似钟鸣日素餐”。他看象鼻山,能觉出“神工劈出妙江山,气带英灵不带蛮”之妙境,林林总总,可见出他对桂林山水喜欢的程度。
在众多画桂林的画当中,陈树人自是非常出彩、独树一格的一个。我尤其喜欢他那种不事张扬、却尽得妙意;性自传统,却不因循旧路的品格。蔡元培先生在给陈树人桂林写生的序里,是这样抬识陈先生的画格和艺术特点的:
“其所为画,极轻微淡远之致,虽所取间亦有悄壁长桥,或鸷鸟猛兽,且极守透视实写之规矩,而一出手,无不化板滞而为灵隽,转粗犷而为秀逸,是诚彻底出于优美的个性。”
此言实是中肯的观察和论评。
陈树人早在1923年就在随居廉学画的隔山乡筑建了“息园”画室,时年40岁,1935年再建一画室于南京中山陵园内。在隔山乡,他娶了居巢之女为妻,也习画于此,故有“息园”的旧地纪名;南京中山陵是他追随的先师孙中山的安息之地,晚年修筑画室于此也含了另一个感情深处的寓意。我自揣想,倘若天假时日,陈树人会不会也在漓江边上择一画室,像马君武先生那样“卜居恰对好湖山”呢!以他与桂系的关系,以他对桂林的咏怀,不是没有可能的。